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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快要咿咿哑哑学话了,我建议你先买一套中文录音(参看LTC—号信,今年一月二十八日发),常常放给孩子听,让他习惯起来,同时对弥拉也有好处。将来恐怕还得另外请一个中文教师专门教孩子。——你看,不是孩子身上需要花钱的地方多得很吗?你的周游列国的生活多辛苦,总该量人为出;哪一方面多出来的,绝对少不了的开支,只能想办法在别的可以省的地方省下来。群众好恶无常,艺术家多少要受时髦或不时髦的影响,处处多想到远处,手头不要大宽才好。上面说的搬家问题值得冷静考虑,也是为此!你伦敦的每月家用只要合理计算一下,善于调度,保证你可以省去%左右的开支,而照样维持你们眼前的生活水平!这一点也同样适用于你单独在外的费用。你该明白我不是说你们奢侈,而是不会调度,不会计算;为什么不学一学这一门人生最重要的课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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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一个多月妈妈常梦见你,有时在指挥,有时在弹Concerto[协奏曲]。也梦见弥拉和凌霄在我们家里。她每次醒来又喜欢又伤感。昨晚她说现在觉得睡眠是桩乐事,可以让自己化为两个人,过两种生活:每夜入睡前都有一个希望——不仅能与骨肉团聚,也能和一二十年隔绝的亲友会面。我也常梦见你,你琴上的音乐在梦中非常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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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得千万爱护自己,爱护我们所珍视的艺术品!遇到任何一件出入重大的事,你得想到我们——连你自己在内——对艺术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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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世界上公认有个现象:一个音乐家(指演奏家)大多只能限于演奏某几个作曲家的作品。其实这种人只能称为演奏家而不是艺术家。因为他们的胸襟不够宽广,容受不了广大的艺术天地,接受不了变化无穷的形与色。假如一个人永远能开垦自己心中的园地,了解任何艺术品都不应该有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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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扎特的Fantasy in B Min[B 小调幻想曲]记得五三年前就跟你提过。罗曼罗兰极推崇此作,认为他的痛苦的经历都在这作品中流露了,流露的深度便是韦白与贝多芬也未必超过。罗曼罗兰的两本名著:()Muscians of the Past[《古代音乐家》],()Muscians of Today[《今代音乐家》]英文中均有译本,不妨买来细读。其中论莫扎特贝辽士特皮西各篇非常精彩。名家的音乐论著,可以帮助我们更准确的了解以往的大师,也可以纠正我们大主观的看法。我觉得艺术家不但需要在本门艺术中勤修苦练,也得博览群书,也得常常作meditation[冥思默想],防止自己的偏向和钻牛角尖。感情强烈的人不怕别的,就怕不够客观;防止之道在于多多借鉴,从别人的镜子里检验自己的看法和感受。其次磁带录音机为你学习的必需品,一一也是另一面自己的镜子。我过去常常提醒你理财之道,就是要你能有购买此种必需品的财力,Kabos[卡波斯]太太那儿是否还去?十二月轮空,有没有利用机会去请教她?学问上艺术上的师友必须经常接触,交流。只顾关着门练琴也有流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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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财”,若作为“生财”解,固是一件难事,作为“不亏空而略有储蓄”解,却也容易做到。只要有意志,有决心,不跟自己妥协,有狠心压制自己的fancy[一时的爱好]!老话说得好:开源不如节流。我们的欲望无穷,所谓“欲壑难填”,若一手来一手去,有多少用多少,即使日进斗金也不会觉得宽裕的。既然要保持清白,保持人格独立,又要养家活口,防旦夕祸福,更只有自己紧缩,将“出口”的关口牢牢把住。“人口”操在人家手中,你不能也不愿奴颜婢膝的乞求;“出口”却完全操诸我手,由我作主。你该记得中国古代的`所谓清流,有做骨的人,都是自甘澹泊的清贫之士。清贫二字为何连在一起,值得我们深思。我的理解是,清则贫,亦维贫而后能清!我不是要你“贫”,仅仅是约制自己的欲望,做到量人为出,不能说要求大高吧!这些道理你全明白,毋须我咯嘟,问题是在于实践。你在艺术上想得到,做得到,所以成功;倘在人生大小事务上也能说能行,只要及到你艺术方面的一半,你的生活烦虑也就十分中去了八分。古往今来,艺术家多半不会生活,这不是他们的光荣,而是他们的失败。失败的原因并非真的对现实生活太笨拙,而是不去注意,不下决心。因为我所谓“会生活”不是指发财剥削人或是啬刻,做守财奴,而是指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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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则是给我们另一种兴奋,虎着脸的神气最像你。大概照相机离得太近了,孩于看见那怪东西对准着他,不免有些惊恐,有些提防。可惜带笑的两张都模糊了(神态也最不像你),下回拍动作,光圈要放大到F.或F. .,时间用/ 或/ 秒。若用闪光(即flash)则用F. ,时间/或/ 秒。望着你弹琴的一张最好玩,最美;应当把你们俩作为恃写放大,左手的空白完全不要;放大要五或六英寸才看得清,因原片实在太小了。另外一张不知坐的是椅子是车子?地下一张装中国画(谁的?)的玻璃框,我们猜来猜去猜不出是怎么回事,望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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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月老是研究巴尔扎克,他的一部分哲学味特别浓的小说,在西方公认为极重要,我却花了很大的劲才勉强读完,也花了很大的耐性读了几部研究这些作品的论著。总觉得神秘气息玄学气息不容易接受,至多是了解而已,谈不上欣赏和共鸣。中国人不是不讲形而上学,但不象西方人抽象,而往往用诗化的意境把形而上学的理论说得很空灵,真正的意义固然不易捉摸,却不至于橡西方形而上学那么枯燥,也没那种刻舟求剑的宗教味儿叫人厌烦。西方人对万有的本原,无论如何要归结到一个神,所谓God[神,上帝],似乎除了God[神,上帝],不能解释宇宙,不能说明人生,所以非肯定一个造物主不可。好在谁也提不出证明God[神,上帝]是没有的,只好由他们去说;可是他们的正面论证也牵强得很,没有说服力。他们首先肯定人生必有意义,灵魂必然不死,从此推论下去,就归纳出一个有计划有意志的神!可是为什么人生必有意义呢?灵魂必然不死呢?他们认为这是不辩自明之理,我认为欧洲人比我们更骄傲,更狂妄,更ambitious[野心勃勃] ,把人这个生物看做天下第一,所以千方百计要造出一套哲学和形而上学来,证明这个“人为万物之灵”的看法,访佛我们真是负有神的使命,执行神的意志一般。在我个人看来,这都是vanity[虚荣心] 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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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的哲学家玄学家要比他们谦虚得多。除了程朱一派理学家dogmatic[武断]很厉害之外,别人就是讲什么阴阳太极,也不像西方人讲God[神]那么绝对,凿凿有据,咄咄逼人,也许骨子里我们多少是怀疑派,接受不了大强的insist[坚持], 太过分的certainty[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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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条理,收支相抵而略有剩余。要做到这两点,只消把对付艺术的注意力和决心拿出一小部分来应用一下就绰乎有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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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外国朋友固然要客气,也要阔气,但必须有分才。像西卜太太之流,到处都有,你得提防。巴尔扎克小说中人物,不是虚造的。人的心理是:难得收到的礼,是看重的,常常得到的不但不看重,反而认为是应享的权利,临了非但不感激,倒容易生怨望,所以我特别要嘱咐你“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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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知而不温是人生最高修养,自非一时所能达到。对批评家的话我过去并非不加保留,只是增加了我的警惕。即是人言藉藉,自当格外反躬自省,多征求真正内行而寿意的师友的意见。你的自我批评精神,我完全信得过;可是艺术家有时会钻牛角尖而自以为走的是独创而正确的路。要避免这一点,需要经常保持冷静和客观的态度。所谓艺术上的ilusion[幻觉],有时会蒙蔽一个人到几年之久的。至于批评界的黑幕,我近三年译巴尔扎克的《幻灭》,得到不少知识。一世纪前尚且如此,何况今日!二月号《音乐与音乐家》杂志上有一篇karayan[卡拉扬]的访问记,说他对于批评只认为是某先生的意见,如此而已。他对所钦佩的学者,则自会倾听,或者竟自动去请教。这个态度大致与你相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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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形之下,我却是愈来愈不行了。也说不出是退步呢,还是本来能力有限,以前对自己的缺点不像现在这样感觉清楚。越是对原作体会深刻,越是欣赏原文的美妙,越觉得心长力绌,越觉得译文远远的传达不出原作的神韵。返工的次数愈来愈多,时间也花得愈来愈多,结果却总是不满意。时时刻刻看到自己的limit[局限],运用脑子的limit[局限],措辞造句的limit[局限],先天的limit [局限]——例如句子的转弯抹角太生硬,色彩单调,说理强而描绘弱,处处都和我性格的缺陷与偏差有关。自然,我并不因此灰心,照样“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不过要心情愉快也很难了。工作有成绩才是最大的快乐:这一点你我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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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生遇到重大的问题,很少不是找几个内行的、有经验的朋友商量的;反之,朋友有重大的事也很少不来找我商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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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琴的时间必须正常化,不能少,也不能多;多了整个的人疲倦之极,只会有坏结果。要练琴时间正常,必须日常生活科学化,计划化,纪律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