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版以帛甲本(《马王堆汉墓帛书老子》1976年版)为底本,辅以帛乙本,同时参考郭简本、北大本、王弼本、河上公本以及几个有代表性的当代校本,正文的勘校亦多采用诸多学者专家的研究成果。
为便于传播,本书书名仍沿用《道德经》。本版旨在为广大读者提供一个更接近“道德经”原貌且易读的普及型读本,以方便读者更好地理解这部中华经典的伟大思想。
【版本说明】
1973年,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一批帛书古籍中,有两个版本的《道德经》(题名《老子》),分别被称为“帛书老子甲本”“帛书老子乙本”。经专家整理后发现其内容与传世了一千七百多年的通行本——“王弼本”有着巨大的差异。从此对《道德经》文本的质疑与溯源拉开大幕。
此后又有几个珍贵的早期古本相继被发现,1993年出土的“郭店楚简本”(简称郭简本),以及2009年面世的北京大学藏西汉竹简本(简称北大本)等。这为我们追寻最接近原貌的“道德经”文本提供了更大的可能性。
本版以帛甲本(《马王堆汉墓帛书老子》1976年版)为底本,辅以帛乙本,同时参考郭简本、北大本、王弼本、河上公本以及几个有代表性的当代校本,正文的勘校亦多采用诸多学者专家的研究成果。
为便于传播,本书书名仍沿用《道德经》。本版旨在为广大读者提供一个更接近“道德经”原貌且易读的普及型读本,以方便读者更好地理解这部中华经典的伟大思想。
读经首先要正本,我们要读的是更接近原貌的老子著《道德经》,这样才能真正探索到老子的精神世界,了解中国道家文化的真实面貌。古籍勘校首先要寻找最可靠的底本,《道德经》版本众多,这里我们梳理了几种最具参考意义的版本。
1.马王堆汉墓帛书《老子》
1973年出土于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墓主为西汉初期长沙国丞相。出土的帛书中有两个版本,用两种不同的古隶书抄写,原整理者把字体较古的一种称为甲本(本书简称帛甲本、甲本),另一种称为乙本(本书简称帛乙本、乙本)。
甲本不避汉高祖刘邦讳,抄写年代至迟在刘邦称帝(公元前202年)之前。乙本避刘邦讳而不避刘恒讳,抄写年代当在汉高祖即位与汉文帝即位之间(前 180 年—前202年)。
出土时丝帛已有破损,文字多有残缺,乙本5467字,甲本略少。帛书甲、乙本均无书名,仅分为上、下两篇,甲本无篇名,乙本上篇名为“德”,下篇名为“道”。
2.郭店楚简本《老子》(本书简称郭简本)
1993年出土于湖北荆门市郭店一号楚墓,墓葬时间约为公元前300年左右,墓主人是一名落魄贵族。
竹简老子共71枚,整理者根据竹简的形制、长短分为甲、乙、丙三组,共存2046字,约相当于传世本篇幅的五分之二,与传世《道德经》的31个章节内容相近,其中甲组与丙组有一段内容重复(传世本第64章)。
郭简本约抄写于公元前350年—前300年之间,是现存最早的版本,其抄写来源似据几种不同版本,也有学者认为乙组和丙组的内容为传、注(即带有评注的注本),而非经(即原经文)。
3.北京大学藏汉简《老子》(本书简称北大本)
2009年初北京大学接受捐赠获得了一批海外回归的西汉竹简,是继马王堆汉墓帛书及郭店楚墓竹简《老子》之后,第四个重见天日的简帛《老子》古本。全文5300余字,用典型的汉隶文字书写,残缺部分仅60余字,为当今保存最完整的简帛《老子》古本。
其抄写时代应为汉武帝到汉宣帝时期,与前面三个古本不同的是,北大本开始将全文做了分章处理,共77章,与传世本81章不同,同时竹简背面题有“老子上经”“老子下经”篇题,“上经”对应传世版“德经”,下经对应“道经”。其前后顺序与帛书一致,其文本形态介于帛书本与传世本之间。
4.传世王弼注本《道德经》(本书简称通行本)
目前流行的大部分传世版本都是以王弼注本为底本。王弼是三国时期曹魏经学家,哲学家,魏晋玄学创始人之一。曾为《老子》与《易经》撰写注解,一直流传至今。
自隋唐以来,王弼注本逐渐成为最流行的传世本,流传至今的王弼注本原文字数5162字,分《道经》《德经》两部分共81章。
王弼系统的本子现存最早刻本为明代张之象刻本,今日流传的版本多为清代浙江书局的翻刻,较张之象刻本已有很多讹误,若能追溯王弼古本,恐怕讹误只会更多。据明清时代的经学家考证,宋代时,王弼古本就已很难见到。据传王弼古本既没有分章,也无上、下经之说,书名也仍旧是《老子》,这样说来,其文本形态又与帛书颇为接近。在一千多年的流传过程中,古本与今传世本有巨大差别,这也是我国古籍传承中的一个常见现象。
5.传世《河上公老子道德经章句》(本书简称河上公本)
河上公本是另外一个流传度较广的传世本。河上公,姓名不详,正史未见载,最早仅见于东晋志怪小说《神仙传》,小说中的身份是个得道之仙,曾为汉文帝讲解《老子》。该本可能出于六朝人的伪托,借河上公之名。
河上公注中多有神仙思想,多被道教人士和底层民众所推崇,王弼本则广为文人学士所喜好。这两个版本在千余年的流传过程中互相影响,其原经文都早已失去各自的原貌而趋同,今之传本篇章结构同为81章,字数略少于通行本。
其他一些重要的版本,如唐代严遵的《道德真经指归》,以及敦煌手抄本,还有一些如《韩非子》等先秦典籍中对老子原著的引文,对我们的勘校也有着十分重要的参考意义,因篇幅所限,这里不再赘述。
总之,通过对这些重要版本的梳理以及相关历史文献的研究,可以推论出《道德经》文本发展的一个大概历程:书名上,在汉代及之前,人们称之为《老子》或《老子经》,随后出现《老子道德经》这样的称呼,人们习惯称之为《道德经》可能是隋代之后。那么在篇章上,帛书版应该是保持了原书的结构,“道德经”的称谓当然跟上、下篇的调整次序相关,整理者们可能出于“道为上”的逻辑将下卷挪到前面,如此,则有了“道德经”之说。也可能先有了“道德经”的称谓,后人基于此称呼强行对调了上、下篇。
需要说明的是“德”篇、“道”篇取名,用的是很常见的取句首为名,“德”篇第一句是“上德不德”,故取篇名为“德”;“道”篇第一句是“道可道也”,故取篇名为“道”,并不是说道篇就是讲道,德篇就是讲德。对原经文进行儒学化的改造则始自战国,成形于六朝。
【版本特色】
一、底本的选择
在几个重要古本中,郭简本缺损过于严重,而北大本已经出现了多处被改造的痕迹,帛书本当属最接近《老子》原貌同时又是保存较全的古本,因此,为正本清源,本书以帛书本为真,从帛书本原文出发阐述老子思想。
当然,帛书甲、乙本出土时均有残损,甲本残损约24%,乙本残损约 12%,帛书甲本与帛书乙本相比,抄写年代更早。因此,本着近古存真的原则,本书原文以帛书甲本为底本,甲本不足,以乙本补之,甲乙本皆缺损,以北大汉简本、郭简本补之,其次则参考河上公本、傅奕本等传世诸本。
二、关于篇章结构的处理
本书按帛乙本分上下篇,行文顺序亦保持原貌,同时为便于阅读,按通行本分为81章。
本书除了与通行本上下篇位置相反以外,部分章节次序也有差别,比如通行本第41章与40章,在帛书本中位置是相反的,而80、81章,调换到了第66章后面,第24章则调换到了第21章后面。综合考虑,本书依据帛书本的篇次,即《德》篇在前、《道》篇在后;并将通行本划分的内部章节依帛书本顺序相应编号(如帛书本第1、2、3章分别对应通行本第38、39、41章),按此篇章顺序展开注释和解析。
书名上,《道德经》的名称流传千年已经深入人心,本书仍沿用《道德经》书名。
三、关于本版与通行本的异同对比
近年来,基于早期古本的相互印证,因后世的改造而导致如今的通行版离老子原著相差甚远,以及帛书《老子》作为“最接近《老子》原貌的版本”已经得到越来越多专家学者们的认可。这里结合其他几个重要古本,用帛书本与通行本进行对比,列举部分异文供读者参考。
1.本书第3章,通行本第41章
帛乙本:上士闻道,堇能行之。
郭简本:上士闻道,堇能行于其中。
北大本:上士闻道,堇能行。
通行本:上士闻道,勤而行之。
帛书《老子》出土以后,帛书整理小组和高明均把“堇”读为“勤”,不过有专家认为,帛书本的“堇”不应从世传本读为“勤”,而应读为“仅”,义为“少”。因为通行本“勤而行之”,有“为”的痕迹太浓。“堇能”,即用尽所能,和“勤”的差别在于,一个是全心全意投入而发挥全部能力,一个只是不闲着,却不一定是全力投入。不用心的活动也可以是“勤”,但绝不是“堇能”,“堇能”必须集中全副心神才可以。所以很多“勤”的行为是高频而低效的,但“堇能”不是。这里使用“堇能”,强调的正是行道需要全心全意的“高能”投入,而非低能“高频”。
行道并非易事,所以才需要毫无保留地发挥全部能力而行之,而只要产生了丝毫的怀疑,便不可能再结聚全副精神,做到尽其所能了。因此“堇能”的前提,便是笃信不疑。从上士的“笃信不疑”,到中士的“半信半疑”,再到下士的“完全不信”,这种递降的次序,就非常合理了。
2.本书第3章,通行本第41章
帛书本:大器免成,大音希声。
郭简本:大气曼成,大音希声。
北大本:大器勉成,大音希声。
通行本:大器晚成,大音希声。
北大本的“勉”通“免”;郭简本的“曼”为“没有”的意思,通“无”。都是没有的意思,所以“大器免成”,可以解释为最大的器,是不会固定成型的。因为“成”也就意味着完结,就此固定下来,失去了更进一步的可能,便不能称之为大了,和“大成若缺”是一个道理。同时和上下文“大方无隅”“大音希声”相关联,最大的方正不会有边角,显现出边角,也就意味着到了边缘,不能更大了。最大的音律不会以声相和(天籁无声)。
此前我们常用“大器晚成”来励志进取,而帛书本一出,才知完全错会了老子之意。通过切磋、琢磨而成器,越精细越晚成,可所成终也只是人为之器,人力有时穷。天成之器方为“大器”,而此等大器都不是人力能造就的。那么,如何才能接受“天”的成就,如何才能承接“道”之伟力的塑造?道家总结出两个字——自然。
3.本书第3章,通行本第41章
帛乙本:天象无形,道褒无名。
郭简本:天象无形,道□□□
北大本:天象无形,道殷无名。
通行本:大象无形。道隐无名。
前面一句,《北京大学藏西汉竹书》作此说明:“‘天象’,郭简、帛乙皆同,传世本作‘大象’;‘天’‘大’二字形近易混,此处仍应读为‘大象’,但由简帛古本观之,‘大象’写作‘天象’由来已久。”裘锡圭主编的《长沙马王堆汉墓简帛集成》提出了相反意见:“‘天象’,郭简、北大本同,传世本作‘大象’。高明以帛书乙本‘天象’为‘大象’之误,《北大》也认为‘天象’应读为‘大象’,但刘信芳、廖名春等据郭简认为‘天’字不误。今按:《老子》的‘大象’是指‘道’,下句既说‘道殷无名’,此处似乎不应重复讲‘大象’(即道)如何,三种出土本皆作‘天象’绝非偶然。此句应是说,天本身的状貌是无形的(当相对于悬于天上的日月星辰等天体之有形而言)。”
后一句,通行本改为“道隐无名”。如此则道学成为隐学,被排除主流学术之外。自独尊儒术始,道家学术被归为隐学之列,老子也成了“隐君子”,其学也成了“以自隐无名为务”,堂堂黄老治国之学,却被淡化成了山野隐君子专用,沦为无用玄谈之学。“道褒无名”,指道的广大没有任何名、任何誉足以加之,因为天地万物无不沐浴其福泽之中,这才是最大的显扬,又怎么能说是“道隐”呢!“道隐无名”,表示隐藏起来连名字都没有,与“道褒无名”刚好完全相反。北大本作“道殷无名”,“殷”为盛大,和“褒”广大之义相同。帛书研究组注:“‘褒’义为大为盛,严遵《道德指归》释此句云:‘是知道盛无号,德丰无谥。’盖其经文作‘褒’,与乙本同,经文后人改作‘隐’。‘隐’,蔽也。‘道隐’犹言道小,与‘大方无隅’四句意正相反,疑是误字。”
4.本书第12章,通行本第49章
帛书本:圣人皆□之
北大本:圣人皆晐之
通行本:圣人皆孩之
此处异文帛书本残缺,北大本为“晐”,通行本改“孩”,目的大概在于树立官如父母民如子的架构,从而统一忠与孝的体系。过去的注释纷纷释义为圣人怜爱百姓,以无识无知之孩婴养教之。“孩之”,即把百姓当成婴孩来对待,甚至有解为让百姓耳目闭塞回复到婴孩状态等,以至于被指为是老子的愚民政策。
总而言之,是从古到今的“长官如父母”之尊卑等级思想在作怪。上文讲圣人的状态是“恒无心”“德善”“德信”“歙歙焉”“浑心”,这都是老子所说“复归于婴儿”而具备的德行。因此,并不是圣人把百姓当成婴儿对待,而是圣人就好像婴儿(笑着)一样对待百姓,无私,无欲,不别,不害。王弼认为是圣人令百姓“和而无欲,如婴儿也”,但首句讲“圣人恒无心,以百姓之心为心”,百姓是有心的,而圣人是无心的,所以如婴儿的是圣人,并不是百姓。
传世本中的“孩”字,北大本作“晐”,指日光普照,表示兼备、包容之义,正与本章文义相合。
5.本书第13章,通行本第50章
帛书本:陵行不避兕虎
北大本:陵行不避兕虎
通行本:陆行不遇兕虎
此处异文,二者意义差别很大。“不避”是根本没想着躲避,“不遇”则是处心积虑不要遇上,完全是两种语境,两个境界。如《韩非子·解老》:“兕虎有域,动静有时,避其域,省其时,则免其兕虎之害矣。”通过了解兕虎的习性,尽可能避开它,就能免于被其所伤。相比之下,王弼的注解更具深意:“善摄生者无以生为生,故无死地也。”善于养护生命的人,不以奉养生命为务,因此才不会陷入必死之地。王弼以鹰为例,鹰本来筑巢高山而无生死之患,却因为想要吃到更好的食物而被人捕杀。所以在山陵与战场之中,一心想要更好地保全性命,反而往往很难保住性命,因为“生生”之念一旦产生,对失去生命的忧惧一旦萌发,自己圆润无缺的精神状态就会被打破,有心刻意保存生命,反而导致行为失去了自然,危险也就紧随而至了。
6.本书第27章,通行本第64章
帛书本:百仞之高,始于足下。
北大本:百仞之高,始于足下。
通行本: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此处通行本为“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种改动弱化了方向的选择而强化了行动的实施,类似于把驴子蒙上眼睛而告诉它只管前行。“百仞之高,始于足下”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一个讲的是高低,一个讲的是远近,看似无差,其实不然。“百仞之高,始于足下”,说的是“高以下为基”的道理;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说的却是“小积累成大”的道理。后人又由此引申出“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这样的劝进励志之说,与《道德经》要义毫无关联,甚至完全相悖。《道德经》从来都是讲小生大、无生有,而不是小积累成大,有积累成多。正如“合抱之木,生于毫末”,说的是大树生发于微小的萌芽,而不是说微小的萌芽积累成大树。生是从无到有的创造,万物必符合于道才得以生,因此生长是有方向的,“百仞之高,始于足下”正指明了方向。而“千里之行”却并没有方向,只是告诉你要勤劳努力多走路。然而,选择的方向一旦错误,千里万里都将毫无意义。因此圣人从不推崇堆积,追求的是损之又损的无为境界,持守的是内心无染的清虚之德,唯道是从而已。
7.本书第45章,通行本第1章
帛乙本:两者同出,异名同谓,玄之又玄。
北大本:此两者同出,异名同谓,玄之有玄之。
通行本: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
通行本的改动,直接把“道”的概念玄学化,把道学同于玄谈之学。“异名同谓”是指名称不一样,可讲述(呈现)的道理是一样的,表示“两者”都遵循同一个原理在运作。“玄之又玄”,表示这个原理运作时的形态。而通行本修改之后,这个原理被忽略,直接把“两者”变成了“玄”,把道学变成了玄学,“玄之又玄”成了神秘玄虚的代名词。从此,“道”被蒙上一层无法揭开的面纱,变得可望而不可即,越发与大众远离,遂成遁世无用之学。
8.本书第58章,通行本第14章
帛书本:执今之道,以御今之有。
北大本: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
通行本: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
很多学者认为《道德经》是复古之说,甚至是要复古到原始社会。这种荒谬言论的根源,便在于此句的改动。
司马谈在《论六家要旨》中对道家的评价是“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与时迁移,是说道家之术随着天下时势的变化而发生迁移。应物变化,是说道家之术应对不同的事物使用不同的方法。立俗施事,是说道家之术根据现有的风俗、习惯而制定措施。无所不宜,是说道家之术因为其“顺势变迁”的核心而无所不适。由此可知,“今之道”才是道家推崇之“道”。将“执今之道”改作“执古之道”,一下就把道家从“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的顺应自然,变成了“拘泥古法,复古为用”的固执守旧,严重破坏了全文主旨,违背了道家思想要义。
既然推崇随机应变,因时因地制宜,那么自身就不能拘泥不通,不能固定形迹,不能用条条框框来限定自己,我们也可以据此来反推前文的“大器免成”才是道家宗旨。不要让自己固定成器,才可能做到“执今之道,以御今之有”。
因篇幅所限,这里不一一列举,仅此可见,后世对《道德经》改造的原因是复杂的,有些是讹误,更多的是儒学化的改造,使之符合整理者的认知范围以及当时社会的主流价值观,但这种改动对老子思想的传播无疑造成了诸多障碍,这也是我们致力于推广帛书版的重要原因。
四、勘校思路
本书校注合一,注释后附有校记。综合篇幅、详略等问题考虑,本书各章注释仅直接注出句、字、词义,省去文献来源和对其他各种阐释的辨析;仅注出版本差异,省略进一步的推理和判断,并择要在后记中体现。关于底本的具体勘误和文字处理方式如下:
1.抄写错误的纠正
由于帛书甲本为手抄本,难免会出现错误,虽然原抄写者对部分错字进行了涂改纠正,但仍会有疏漏之处。例如:
①“予善信”(第52章),脱失“天言善”三字,乙本、北大本均作“予善天,言善信”,这种情况就取用乙本进行纠正。
②“若民恒畏死”(第39章),甲本原文作“若民恒是死”,“畏”字误写为“是”,改作“若民恒畏死”。
2.文字演变的处理
有通假字、古今字、异体字等,在字义不变的情况下,今字通行,则取今字;均通行,则按原字。字义若发生了改变,则取符合文义的字。例如:
①“躁胜寒,静胜热”(第8章)之“躁”,帛书甲、乙本和北大本均作“趮”。“趮”是“躁”的异体字,由于“躁”字今更为通行,此处按通行本作“躁”。
②“为而弗持”(第14章),底本原文作“为而弗寺”。由于“寺”为“持”的古字,故此处按北大本作“持”。
③“道盅”(第48章),“盅”字,表示空虚,后来写作“冲”,二字形成古今字。然而,由于后来人们把“冲”解成了本义“冲涌”,反而失去了原来的“空虚”之义,这种情况就仍用回原字,作“道盅”。
④“智慧出,案有大伪”(第62章),“慧”字甲本原文作“快”,乙本、北大本、传世本均作“慧”。“慧”作形容词为聪敏、敏捷,与“快”同义,“智慧”更通俗常用,已成固定词汇,故从乙本作“慧”。
⑤“死而不亡者,寿也”(第77章),“亡”字帛书甲、乙本均作“忘”,北大本作“亡”,传世本“亡”“妄”等字并存。高明说:“按‘亡’‘妄’‘忘’三字古皆可通用,但各自的本义迥然不同,《老子》此文所用究竟孰为本字,则是需要解决的问题。”高明以“亡”为本字,释为“体魄虽朽而精神在”。高亨则以“忘”为本字,释为:“其人虽死,而他的道德功业、学说等,并未消亡,而被人念念不忘,就可以称他为长寿。”其实二人所说并不矛盾,不忘的前提便是不亡,前文第17章“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绝”,后代祭祀不绝代表“不忘”,然而前提是祖先未“亡”,其建树与持守恒在。按“不亡”当在“不忘”之先,故本书从北大本作“亡”。
另有通假字(异体字),若字义有变,则保持原文,不以现汉规范。如“上德如浴”(本书第3章),这个“浴”通“谷”,即有水之山谷,如溪谷,全书溪谷义项共出现9次,皆为“浴”。其他为“谷”,可见原文中,谷、浴是分开的。但到了后世的传本中,都统一改成了“谷”。
3.避免误读改字
①“曲则全”“诚全归之”(第67章),甲本原文作“曲则金”“诚金归之”。高明认为“金”是“全”的误字,也有人坚持“金”就是本字。其实,即使此处确为“金”字,表达的也是“周全”之义。古人常用“金城”形容城池牢固,无懈可击,而“无懈可击”,本身就代表防御周全,处处都照顾到位的意思。但毕竟与当下通常的理解不同,为避免误读,故从乙本改“金”为“全”。
②“五色使人目盲”(第56章),“目盲”甲本原作“目明”,其实二者意义相同。“目明”类似于“眼被亮瞎”,眼睛被五色致眩,白茫茫一片不能视物,即“目明”。不过目明毕竟在当下有了更通俗的意义,为了防止误解,故从乙本改作“目盲”。
五、主要参考书目
本书校注借鉴了大量学人的研究成果,主要参考书目如下:
1. 马王堆汉墓帛书整理小组编《马王堆汉墓帛书:老子》
(文物出版社1976年版)
2. 北京大学出土文献研究所编《北京大学藏西汉竹书》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
3. 荆门市博物馆编《郭店楚墓竹简》
(文物出版社1998年版)
4. 高明《帛书老子校注》
(中华书局1996年版)
5. 裘锡圭主编《长沙马王堆汉墓简帛集成》
(中华书局2014年版)
6. 裘锡圭《老子今研》
(中西书局 2021年版)
7. 陈鼓应《老子今注今译》
(商务印书馆 2006年版)
8. 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
(商务印书馆 2007年版)
9. [汉]河上公注,王卡点校《老子道德经河上公章句》
(中华书局1993年版)
10. [汉]严遵著,王德有译注《老子指归译注》
(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
11. 楼宇烈《老子道德经注校释》
(中华书局2008年版)
12. 高亨《老子正诂》
(清华大学出版社 2011年版)
13. 丁四新主编《简帛思想研究(第八辑)》
(岳麓书社 2021年版)
14. [汉]严遵著,王德有点校《老子指归》
(中华书局1994年版)
15. [明] 憨山德清著,尚之煜校释《老子道德经解》
(中华书局2020年版)
16. [宋]林希逸著,黄曙辉点校《老子鬳斋口义》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
17. 刘笑敢《老子古今》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6年版)
18. 范应元《宋刊老子道德经古本集注直解》
(中国书店出版社2021年版)
19. 马叙伦《老子校诂》
(浙江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
20. 蒋锡昌《老子校诂》
(商务印书馆 1937年版)
21. 许抗生《帛书老子注译与研究(增订本)》
(浙江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22. 熊铁基主编《老子集成》
(宗教文化出版社2011年版)
23. 吕鹏志、薛聪《帛书〈老子〉第四十章“堇”字两种训释评析》(《哲学与文化》第48卷 第2期)
24. 刘殿爵《马王堆汉墓帛书〈老子〉初探》(上)
(《明报月刊》1982年8月)
25. 朱谦之《老子校释》
(中华书局1984年版)
26. 李零《郭店楚简校读记(增订本)》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27. [汉]许慎著,[清]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
28. [汉]司马迁注,[南朝宋]裴骃集解《史记》
(中华书局 2014年版)
29. 李山、轩新丽译注《管子》
(中华书局 2019年版)
30. 高华平、王齐洲、张三夕译注《韩非子》
(中华书局2015年版)
关于本书勘校,每一处异文的处理均有详细校记,因篇幅所限未能随文出版,如有质疑请联络yulei@guomai.cn,欢迎来函讨论,对于本书校注工作上的疏漏,衷心期望得到广大读者专家斧正,以便我们不断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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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摘要】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也。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也。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也。上礼为之,而莫之应也,则攘臂而扔之。
故失道矣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也,而乱之首也。
前识者,道之华也,而愚之首也。是以大丈夫居其厚,而不居其薄,居其实,而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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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具上乘之德者,不以施行德为目的,所以才具备了真正的德。具下乘之德者,处处以施行德为目的,所以不具备真正的德。具上乘之德者,自然行事,无所图求而为之。具上乘之仁者,施仁爱于人,无所图求而为之。具上乘之义者,施义举于人,有所图求而为之。 而具上乘之礼者,施行礼于人,得不到回应, 就举起胳膊强迫他人遵从。所以说道失去了,德开始得到推崇;德失去了,仁开始得到推崇; 仁失去了,义开始得到推崇;义失去了,礼开始得到推崇。礼是忠信缺失的表现,推行它就是祸乱的开始。事先存在的认知,不过是大道的浮华(已脱离事实),追随它就是愚昧的开端。所以大丈夫选择敦厚(如忠信),而不居于浅薄(如虚礼);选择朴实(内在),而不居于浮华(表象)。因此取其厚实,而弃其薄华。
注释:
38:本章为帛书版第一章,对应传世版第三十八章,下文同。
上德不德:上乘之德不以施德为导向行事,即无意向而为之。第二个“德”为动词,指施惠、施德。
下德不失德:下乘之德言行不离开德,始终以施行德为导向来行事,即有意向而为之。不失,不离开。
无为:不施加个人意志而为。
无以为:指不出于任何目的而作为,是一种遵从自然天性行事的状态,并不会为了图求什么而伪装、扭曲自己或彰显自己。以,目的在于。为,作为、行动。通行本在“上德无为而无以为”后增加了“下德为之而有以为”,北大本作“下德为之而无以为”,帛书二本均无此句。
攘臂而扔之:挽起袖子伸出胳膊去强拽别人。扔,强力牵引,扯、拽。原文作“乃”,通“扔”。
故失道而后德:此处帛书原文字迹不清,帛书研究组校勘的甲本原为“故失道,失道矣而后德”。后经重新校定,又认为该句实写为“故失道矣而后德”。为与后文句式统一,此处从乙本作“故失道而后德”。
忠信之薄:指忠信缺失。薄,轻微,不足。原文残缺,乙本作“泊”,北大本作“浅”,通行本作“薄”。由于下文“不居其薄”之“薄”,甲、乙本皆作“泊”,可见甲本此处亦作“泊”,《说文》:“泊,浅水也”,通“薄”。
前识:先行存在并厘定的认知,如流传至今的知识、道理、是非、规范等。任何发生在过去(事先)的认知都具有时空局限性,适用于当时而不一定适用于现在,时过境迁则认知也要随之变化,若拘泥不化去遵从,正是愚昧的开始。
愚之首:愚昧的开端。首,开端,开头。通行本作“始”。
居:处在,处于。传世本多作“处”。
去彼取此:选择厚实,而抛弃薄华。“彼”指“薄”与“华”,“此”指“厚”与“实”。厚在内里而薄在外表,实在根基而华在末梢。
解析:老子所处的春秋末期,是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由于失去了礼法的制约,人们的思想空前活跃,旧的格局被打破,新的思想体系不断建立,以至出现了“百家争鸣”的盛况。在这样一个纷纭乱世,面对如雨后春笋般涌出的新概念、新主张,要如何取舍,如何确信并坚定自己的路?
开篇,老子提出了一个重要的新理念:上德不德。在当时普遍以追求仁义为高尚、以标榜有德为风尚的大环境下,这个理念是脱俗且独到的,树立了道家对待德的态度与主张。老子认为,德是遵从于道而来的,一旦有了主观意志的加入,有了目的、对象和方法,就不再是真正的德,而只是人为造作的“下德”。
老子以此对道德概念重新进行定义并排序,依次为:道、德、仁、义、礼。首先,道的概念无法言表,所以老子先从“德”讲起。告诉了我们“上德”是什么样子的,到最后,“礼”是最低等级的。当我们进入到一个礼制社会时,就会失去最基本的忠信与淳朴,接踵而来的是制度的僵化、人性的虚伪,所以追求礼,被老子认为是愚昧的开端。在“礼崩乐坏”的时代,具体到个人该怎么做,老子也指明了方向,那就是修持内在的敦厚,舍弃外在的浮华。在今天,这些理念对我们仍有着重要的指导意义。
具体可以从四个维度详加阐释。
一、上德不德
真正拥有上德的人,不会认知到自己的行为是有德,不会为了建树德而刻意行事。做了好事自己都不知道,有利于大众也不自觉,因为是像走路一样自然去做的,不是为了利益谁,更不是为了树立道德,这种自然而然呈现的德,才是上德。而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德以后,真正的上德就已经离开他了。因此上德不能依靠提倡得来,任何宣扬德的行为,本质上都是在破坏德。
孔子曾向老子问礼。有一次,孔子和老子谈论仁义,结果老子很不客气地批评了孔子,说:“你要想让天下人不至于丧失淳厚质朴,就应该像风一样自然地行动,一切顺于自然行事,又何必那么卖力地宣扬仁义,就好像敲着鼓去追赶逃跑的人一样呢?白色的天鹅不需要天天沐浴而羽毛自然洁白,黑色的乌鸦不需要每天用黑色浸染而羽毛自然乌黑。乌鸦的黑和天鹅的白都是出于天然,不用去论辩优劣;名声和荣誉都是外在装饰,不用散布张扬。”
敲着鼓去抓捕逃跑的人,只会让人闻声越逃越远;摇唇鼓舌去宣扬仁义道德,所到之处只会让真正的道德丧失干净。这便是“上德不德”的道理。
二、上德无为
真正拥有上德的人,不会把自己的意志施加于人,比孔子所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更进一步,哪怕“己所甚欲”,也要“不施于人”。很多时候,我们自认为是在对别人好,而把自己的意愿施加在别人身上,这种“好意”的危害程度甚至比“恶意”还要大。正因为我们自认为是出于好意,有了道德感的加持,做起事来往往更加不知收敛,更加肆无忌惮,而对方也更加难以反抗。
《庄子·至乐》中有这样一个故事:从前,一只海鸟飞到鲁国都城郊外,鲁国国君让人把海鸟接到太庙里供养起来,奏《九韶》之乐使它高兴,用最高规格的“太牢”作为膳食。海鸟竟眼花缭乱忧心伤悲,不敢吃一块肉,不敢饮一杯酒,三天就死了。鲁国国君不能说不爱这只鸟,他用自认为最好的方法来养鸟,结果却把鸟给养死了。这就是自己的“好意”反而伤害了别人,当然也有伤害到自己的。这就是“己有所欲,即施于人”的结果。
三、失道而后德
把人类品性中的“德”拿出来进行讨论,这是因为已经失去了道,就像素材失去了朴,然后才有各种精美的器物出现。树的生命不失去,叶子、枝干、根须,都是有用的,不会拿出来互相对比优劣高低。只有树木失去了生命,将要被人做成器物的时候,才会进行分割裁裂,择其材而用之。因此天下“德”的兴盛,正代表了“道”的衰微。而后一路直下,从“上德”衰微至“下德”,从“仁义”衰微至“忠信之薄”的“礼”,直至“无德”。
四、礼为乱之首
“礼”的本义,是通过对外在形式的制约,来表达内心的情感。初作礼的人,其内外是一致的,然而遵从礼的人,却很难做到一致,于是就会出现“上礼为之,而莫之应也”的情况。施礼而得不到回应,就会“攘臂而扔之”,强迫他人遵从礼的形式,而不顾其内在真情如何。这便是得其外而失其内,老子所说“忠信之薄也,而乱之首也”,长此以往就会造成混乱。
《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三十几岁时,为躲避鲁国内乱来到了齐国,希望在齐国谋个职事,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然而时任齐相的晏子却表示强烈反对,他说:“这些儒生,能言善辩而不服管教,骄傲自大又不肯居于人下,崇尚丧事礼仪,破耗财物只为表达哀情,为了葬礼隆重而不惜倾家荡产,不可以让这种做法形成风气。他们四处游说乞求官禄,不能用他们来治理国家。自往圣前贤相继过世以后,周王室也随之衰微,礼乐缺失已经很久了。如今孔子却在这里讲究仪容服饰,详定繁琐的上下朝礼节,刻意追求举手投足的仪态,这些繁文缛节就是几代人也学不完,一辈子也搞不清楚。大王如果想用这套规矩来改变齐国的风俗,恐怕不是引导百姓的好办法。”
晏子一语道尽“礼”的虚耗民本之弊,顿时让国君齐景公对孔子冷眼相看,最后孔子不得不离开了齐国。
天下有道的时候,万物都是一种不知不觉的状态,没有所谓德的概念。只有当道开始消散后,人们察觉出有道的表现区别于无道,于是出现了德的概念。当人们认知到德的美好,开始有意造作德的时候,自然呈现的德也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为之德,即仁、义、礼。
仁,是按照自己“爱”的天性而有所为;义,是按照权衡利弊的结果而有所为;礼,是按照制定的规矩而有所为。“仁”表现出来是有亲有爱,但是有爱必有偏私,有偏私而有差别,有差别而互相割裂。最终导致大家开始抱团结群,只在各自的小圈子里发扬“爱”,这就成了“义”。“义”,维护的是某一个群体的利益,需要个人为集体牺牲自我,做不到的人就只能装样子,在外表上下功夫,于是成了“礼”。当大家都开始推行礼,人人都只看重外在表现的时候,也就说明整个社会忠信差失,内在真情严重不足了。
所以“大丈夫居其厚,而不居其薄”,大丈夫立身处世,要选择立于厚实,就像我们建房子要选择厚实的地基一样,这样才能拥有“真德”而保持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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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也。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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