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法国女作家的记忆或许是从杜拉斯开始的,但如果错过了尤瑟纳尔,你就等于错过了真正的法国文学。同是对过往的追述,杜拉斯沉迷于回忆,尤瑟纳尔青睐历史,因而她的小说更多的是书写一个地域、一种现象、一种传统、一个神话,在她的作品中,一种深远的承袭关系潜藏在那些表面上风格迥异的文字底下。尤瑟纳尔成为法兰西学院成立三百多年来第一位女院士,但这并非女性们的骄傲,她的成功恰恰在于她的作品超越了一般的女性写作。
请读片断:
两个走向永恒之邦的过客
一年的秋天,奥克塔夫·皮尔麦茨把身体不适的母亲交给他的兄弟埃米尔照料,跟他同样也患着病的太太到阿克兹来过几个星期。大清早他让人给他备好马鞍,要到图恩附近的巴斯杜尔去,趁着还来得及的时候去看看他生病的姨夫,市政长官路易·特鲁耶。
在我作为参考的他写的几页书里,他本人也叙述过这一天的情况。我尽量从他其他的作品中摘录出些片段,把他那简短的描绘补缀完整,进入这人的精神世界。我是他的远亲,这样,就仿佛在97年以前跟他共同生活了一天。对于奥克塔夫来说,去给我的外曾祖父扫墓是他对这个家必须尽的义务,这个行动也符合他在一件事的终了时沉溺于冥思默想的癖好,一个正在家居的旅行家看来,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闭门不出就是墨守成规,而走区区的15公里路程就打破了他越来越平庸的不良倾向。他要在这段路程中得到许多印象,看到许多景致,跟他到奥地利的蒂罗尔或是意大利的阿马尔菲地区游历的收获一样多。
他避开沙勒罗瓦和这个地区的烟雾,取道桑布尔山谷里的大路。过去,他曾跟他的表妹夫阿尔蒂尔一起,在马尔西安城堡小住过很多次,这地方让他怀着怜悯的心情想到玛蒂尔德死后那个鳏夫的生活,独自住在苏阿雷,带着那些年幼的孩子。但是他又稍稍硬起了心肠:他对玛蒂尔德的丈夫从来没有真正同情过。一座修道院的废墟,在10月份光秃秃的田野中间堆积着断壁颓垣,将他带到宗教气息浓厚又充满诗意的中世纪,有关那时的任何一点传说都会使他感动不已。就在这个地方。雷莫……,他年轻的弟弟,28岁得暴病死的,已经有3年了。有关弟弟的回忆从来没有远离过他。在秋季的阳光底下,那淡色的幽灵仿佛镀了一层金,也像刚从东方旅行回来的雷莫一样,棕褐的脸色,容光焕发。……3年了……草丛中开着秋水仙,和谐的灰褐色地面上,还有一大片蓝色的紫菀。天空中一只迁徙的鸟急速地转了个弯,不由地打乱了他在每一丝气息中颤动的思绪。他推敲着词句,今晚给约瑟·德·科潘写信正好用来描写这一切。这人是他在乡间的年轻邻居,是他的知己同伴。在一家旅店的院子里他停了下来,给他的马喂些草料。一张俊俏的脸打动了他的心旌(这件事他对约瑟一点也不提)。他向一个女人问路,她那浓郁的乡谈提起了他的兴致,从这里似乎又找到了在古老的法兰西漫游的情景;几个拾枯枝的小姑娘让他想起即将来临的冬天,这对于穷人来说非常严酷。就像往常一样,每一次他走向外部世界时,生活就会扑面而来,有出乎意料的事物,深沉的哀愁,让人迷惑的温存以及几乎使人招架不住的、无所不包的大千景色。
然而,他必须让自己一段又一段地重新走完路易·特鲁耶的路程,因为他就是要最后一次再看看才启程的。奥克塔夫二十来岁死了父亲,他把他的一部分亲子之情寄托在他姨夫身上(这姨夫也是他的教父)。他对这人十分尊重,又保持着一点距离,就像家里长幼之间那样。他尽力想象他姨夫儿时的情况,接着想象他勤奋的青年时代,就在这条河旁,周围就是这样的景致,就在滑铁卢战役的炮击之后不久。路易的父亲——斯塔尼斯拉斯·特鲁耶,在拿破仑治下是热马普地区的行政长官,接着,又在荷兰的政府里当议员,在那动乱时代顶着个官职,有一日算一日地敷衍着公务,这事比政权的持续更要紧。他好像是从他的母亲,伊萨贝尔·杜·乌兹那里继承了这种完美的举止,其实就是品位高雅、彬彬有礼的外在表象。当年比利时新从荷兰划分出来,还是欧洲地图上的一个新国,一提起那时布鲁塞尔议会中的唇枪舌剑,奥克塔夫就不太自在:路易·特鲁耶作为特万地区的年轻议员,曾经参加过那些已被遗忘的争论……奥克塔夫很看重为官做宦的身分,他姨夫后来就是干这个的,特别是当着埃诺的市长,在蒙斯过了21年。雷莫却不那么看重这高级职位,他总觉得在我们认为是公正的后面潜伏着不公正,而且在国家机构最为合法的惯例中,表面的命令底下总隐藏着不清不楚的东西。一个12岁的童工在博里纳日的矿井里一天要干12小时,这样的世界他不感兴趣。然而路易·特鲁耶却相反,他这样的人,无论社会怎么样,他都打算恪尽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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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尤瑟纳尔(Marguerite Yourcenar, 1903-1987),法国现代女作家、学者,法兰西学院成立三百多年来第一位女院士。16岁时即以长诗《幻想园》崭露头角。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她游历了欧美多国,创作了大量的诗歌、剧本、长篇小说、散文和论文。主要作品有回忆录《虔诚的回忆》、《北方档案》;小说《哈德良回忆录》、《苦炼》、《一弹解千愁》、《安娜姐姐》;诗歌《火》;文论《时间,这永恒的雕刻家》等。曾以《哈德良回忆录》和《苦炼》两获费米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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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烦琐复杂的事故和变化多端的时局多多少少决定了我们每个人的命运,面对这些我感到惶惑,就此打住不提。
他们要探索的真实繁琐驳杂,很不稳定,扑朔迷离,有时候让人伤心,乍一看甚至颇为丑陋,但是对于这些如果不经常抱有同情之心,不永远怀有悲悯之情,那就不能接近人类这种孱弱的生灵。
相同性别的两人之间肉体上的亲密关系就确实属于这类行为,不能在昔日里最古板的女子学校寄宿生中间清除掉。这种亲密关系肯定不只限 于柯莱特笔下那些聪明伶俐胆大妄为的姑娘,或是普鲁斯特描写的那些有点造作的 混血少女。 只要想一想,一阵微风是如何把两朵花儿吹到一起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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